春天，去黄岩“空山泛舟”

方原林

自古春游的浪漫，其一便是泛舟，泛舟春游的诗不少，像唐人綦母潜的《春泛若耶溪》、王维的《桃源行》。词中佳句有李清照的“闻说双溪春尚好，也拟泛轻舟，只恐双溪蚱蜢舟，载不动许多愁”。猜估这位才女最终还是去了趟双溪，之所以这么填词，是为的着意写出一个“愁”字。另像她的“红藕香残玉簟秋，轻解罗裳,独上兰舟”，秋天尚且如是，况春日乎？

我早年偷闲茫无头绪地读了一些古人的诗词，却无春日泛舟的体验。后来去了江西和江苏，分别在彭泽的龙宫洞和宜兴三洞的水洞中坐过船。可惜水程都很短，沿途少有景致，“暗无天日”，全靠电灯照路。至于金华双洞，名气传播之广主要是得益于叶圣陶先生的文章，不过是说人卧舟中而入洞中，和彭泽宜兴均为天然洞窟。

没想到客居浙东，日前去台州“锦绣黄岩”一游，“别有洞天”地领略到了春日泛舟的乐趣。

以黄岩市区的繁华，东去两里竟有这一方洞幽宝地，真是黄岩的骄傲。

景区位于方山余脉，为明代中叶以来四百余年间形成的采石遗景。斧凿天工，乃是浙东近海古代劳动人民以坚韧和智慧，塑铸成亮丽独特的风景奇观，与天然洞窟相比，除风姿不减，更有高扬着人类的豪迈气慨和创造精神。在宁波和台州，已有伍山和蛇蟠岛两大石窟群竞逞其妙。而新面向世人的锦绣黄岩，另具一番神秘、辉煌和大气。景区大门的对联是：百代天工绘锦绣，一唱金鸡颂黄岩。无数石工的创造，今春开业的喜悦，和着景区的名称，一齐收纳入联。十个分景区，听名儿已觉墨香四溢，计有黄岩怀古、空山泛舟、残山剩水等等，有别于石级栈道的游览方式，该选“空山泛舟”。

唐诗有“空山不见人”，言山之空旷寂寥，此处“空山”则指山的肚腹被百代采石凿得空阔浩荡。始入洞窟，我等已落入“肚腹”之中。窟身气势恢宏，教人为之一震。高达数十米的穹顶透出一口天窗，实为当年搬取石料的出口，怪异和惊险，都令今人难以想像。绕生天窗的花树已是春意盎然，却又孤高得超凡脱俗，阳光下彻，索桥下的水宕倒影如画，多艘“蚱蜢舟”式的游船，就泊在与水相依的石阶旁。我和同游的向导小潘穿好救生衣，解缆下船各操一桨。平静的水面漾起圈圈涟漪，小舟滑过一道低仅容身的石壁拱门，豁然铺展在眼前的水道是不知所往的曲迴幽深。

我们下桨很慢，很轻，怕惊扰了一样东西。是石窟中熟睡的神祗，还是自己内心那个童话般的希冀？或者都是。

深达二十多米的古宕，水是果酒一样醉人的澄碧；夹道的绝壁垂直下贯，上缘随形就势，以不同的柔美线条勾勒成窟顶；每至一程，总有恰到好处的天窗透下明媚的春光，照亮一路水程。凿山取石的工匠，真有着艺术家的颖悟和追求，以至石窟迷宫般多姿多彩，这也是十景之一且无处不在的“石锢天工”。“锢”者，镂刻成形之谓。而梦一般的游程中，和“空山泛舟”、“石锢天工”交叠辉映在一起，有别于其他石窟的至为奇绝之处，也是锦绣黄岩的独家景观，就是遍布石壁的稀世“壁画”，即十景中的“仙人画壁”。

这种橙黄色外镶黑边的画幅本是特殊石料嵌入石壁中的断面，面对它，可以想见遥远的地壳剧变年代惊心动魄而又沉默万古的故事。它有如仙人巨笔在石壁上纵意游走，在流动与凝固之间，在形似与神似之间，熔写实与抽象，聚写意与工笔。看那饱蘸神思的泼洒，你可以猜度到一片铁戟银钩、刀光剑影中的两军对垒；一壁是瀚海洪波，恶浪掀天，舟楫沉浮；一壁是云涛列阵，霹雷电闪，山雨欲来，尽情宣泄墨迹酣畅的疏离与狂放。可笔意间不期然又有了闲适与散漫，便星星点点、三两成趣的点缀成许多的鱼虫鸟兽、花草人物，其惟妙惟肖教你扣船舷而称奇，那未尽的笔意还待你调动才情去补充去丰满去追寻。

幽明莫测中观赏“仙人画壁”，九折十八弯地巡礼“石锢天工”，落脚处总括为“空山泛舟”。这就是锦绣黄岩难以言说的妙处。等待着我们的还有一轴轴绮丽的画卷：帝王遗梦的雕塑长廊、洞庭观瀑的绝壁流泉、残山剩水的干云豪气、石梁飞泄的废墟烟痕、天音流韵的清逸超脱、古宕橘香的乡土风情。小潘说：悠着点，慢慢来。

我因有过几次洞窟亲水的经历和对比，对“空山泛舟”情有独钟。想了想，将喝空的矿泉水瓶灌满石宕的清水，带回家注于书案上的白瓷盘中。添上两枚山石，再让水面飘浮着一枚春天的树叶，就简简单单齐了。不为别的，只为记住锦绣黄岩，记住她的“空山泛舟”。